後來有一天,當太晨宮裡的菩提往生開遍整個宮圍,簇擁的花盞似浮雲般蔓過牆頭時,東華想起第一次見到鳳九。
那時,他對她是沒什麼印象的。太晨宮裡避世萬年的尊神,能引得他注意一二的,唯有四時之錯行,日月之代明,造化之劫功。
雖被天君三催四請地請出太晨宮為太子夜華迎親,但他對這樁事,其實並不如何上心。理所當然地,也就不怎麼記得往生海上浮浪而來的少女,和她那一把清似初春細雨的好嗓子。也記不得那把好嗓子極力綳著笑,問一旁的司命:「那鍾壺山上的什麼什麼秦姬,真的喜歡我小叔啊?」
東華真正對鳳九有一些實在的印象,是在夜華的婚宴上。
天族太子的大婚,娶的又是四海八荒都要尊一聲姑姑的白淺上神,自然不比旁人。天上神仙共分九品,除天族之人,有幸入宴者不過五品之上的十來位真皇、真人並二三十來位靈仙。
紫清殿里霞光明明,宴已行了大半。
這一代的天君好拿架子,無論何種宴會,一向酒過三巡便要尋不勝酒力的借口離席,即便親孫子的婚宴,也沒有破這個先例。
而一身喜服的夜華君素來是酒量淺,今夜更是尤其地淺,酒還沒過三巡,已由小仙官吃力地摻回了洗梧宮。儘管東華見得,這位似乎下一刻便要醉得人事不省的太子,他行走之間的步履倒還頗有些章法。
那兩位前腳剛踏出紫清殿不久,幾位真皇也相繼尋著因由一一遁了,一時,宴上拘謹氣氛活絡不少。東華轉著已空的酒杯,亦打算離席,好讓下面凝神端坐的小神仙們鬆一口氣,自在暢飲。
正欲擱下杯子起身,抬眼卻瞟見殿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盆俱蘇摩花。嫩黃色的花簇後頭,隱隱躲了個白衣的少女,正低頭貓腰狀,一手拎著裙子一手拎著花盆,歪歪斜斜地貼著牆角柱子沿,妄圖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一點點地朝送親那幾桌席面挪過去。
東華靠著扶臂,找了個更為舒坦的姿勢,重新坐回紫金座上。
台上舞姬一曲舞罷,白衣少女一路磕磕碰碰,終於移到送親席的一處空位上,探出頭謹慎地四下瞧瞧,瞅准了無人注意,極快速地從俱蘇摩花後頭鑽出來,趁著眾人遙望雲台喝彩的間歇,一邊一派鎮定地坐下來若無其事地鼓掌叫好,一邊勾著腳將身後的俱蘇摩花絆倒,往長几底下踢了踢。
沒藏好,又踢了踢。
還是沒藏好,再踢了踢。
最後一腳踢得太生猛,倒霉的俱蘇摩花連同花盆一道,擦著桌子腿直直飛出去,穿過舞姬雲集的高台,直直砸向一念之差沒來得及起身離席的東華。
眾仙驚呼一聲,花盆停在東華額頭三寸處。
東華撐著腮伸出一隻手來握住半空的花盆,垂眼看向席上的「肇事者」。
眾神的目光亦隨著東華齊齊聚過來。
「肇事者」愣了一瞬,反應敏捷地立刻別過頭,誠懇而不失嚴肅地問身旁一個穿褐衣的男神仙:「迷谷,你怎麼這麼調皮呀,怎麼能隨便把花盆踢到別人的腦門上去呢?」
宴後,東華身旁隨侍的仙官告訴他,這一身白衣頭簪白花的少女,叫做鳳九,就是青丘那位年紀輕輕便承君位的小帝姬。
夜華的大婚前前後後熱鬧了七日。
七日之後,又是由連宋君親手操持、一甲子才得一輪迴的千花盛典開典,是以,許多原本被請上天赴婚宴的神仙乾脆暫居下來沒走。
以清潔神聖著稱的九重天一時沒落下幾個清靜地,一十三天的芬陀利池算是僅存的碩果之一。大約因池子就建在東華的寢宮太晨宮旁邊,沒幾個神仙敢近前叨擾。
但所謂的「沒幾個神仙」里,並不包括新嫁上天的白淺上神。
四月十七,天風和暖,白淺上神幫侄女兒鳳九安排的兩台相親小宴,就正正地布置在芬陀利池的池塘邊兒上。
白淺以十四萬歲的高齡嫁給夜華,一向以為自己這個親結得最是適時,不免時時拿自己的標準計較旁人,一番衡量,覺得鳳九三萬多歲的年紀著實幼齒,非常不適合談婚論嫁,但受鳳九她爹、她哥哥白奕所託,又不好推辭,只得昧著良心給她辦了相親宴。
近日天上熱鬧,沒什麼合適的地方可順其自然地擺一場低調的相親宴,聽說東華帝君長居太晨宮,一般難得出一趟宮門,即便在太晨宮前殺人放火也沒什麼人來管,白淺思量半日,心安理得地將宴席安排到了太晨宮旁邊的芬陀利池旁。
且是兩個相親對象,前後兩場。
但今日大家都打錯了算盤。東華不僅出了宮,出來的距離還有點近。就在布好的小宴五十步開外,被一棵蓬鬆的垂柳擋著,腳下擱了管紫青竹的魚竿,臉上則搭了本經卷,安然地躺在竹椅里,一邊垂釣一邊閉目養神。
鳳九吃完早飯,喝了個早茶,一路磨磨蹭蹭地來到一十三天。
碧色的池水浮起朵朵睡蓮,花盞連綿至無窮處,似潔白的雲絮暗綉了一層蓮花紋。
小宴旁已施施然坐了位搖著扇子的青衣神君,見著她緩步而來,啪一聲收起扇子,彎著眼角笑了笑。
鳳九其實不大識得這位神君,只知是天族某個旁支的少主,清修於某一處凡世的某一座仙山,性子爽朗,人又和氣。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微有點潔癖,且見不得人不知禮、不守時。為此,她特地遲到了起碼一個半時辰。
宴是小宴,並無過多講究,二人寒暄一陣入席。
東華被那幾聲輕微的寒暄擾了清靜,抬手拾起蓋在臉上的經冊,隔著花痕樹影,正瞧見五十步開外,鳳九微微偏著頭,皺眉瞪著面前的扇形漆木托盤。
托盤裡格局緊湊,布了只東陵玉的酒壺並好幾道濃艷菜肴。
天上小宴自成規矩,一向是人手一隻托盤,布同一例菜色,按不同的品階配不同的酒品。
青衣神君收起扇子找話題:「可真是巧,小仙的家族在上古時管的正是神族禮儀修繕,此前有聽白淺上神談及,鳳九殿下於禮儀一途的造詣也是……」
「登峰造極」四個字還壓在舌尖沒落地,坐在對面的鳳九已經風捲殘雲地解決完一整盤醬肘子,一邊用竹筷刮盤子里最後一點醬汁,一邊打著嗝問:「也是什麼?」
嘴角還沾著一塊醬汁。
知禮的青衣神君看著她發愣。
鳳九從袖子里掏出面小鏡子,一面打開一面自言自語:「我臉上有東西?」
頓了頓:「啊,真的有東西。」
她果斷地抬起袖子往嘴角一抹。頃刻,白色的衣袖上印下一道明晰的油脂。
微有潔癖的青衣神君一張臉,略有些發青。
鳳九舉著鏡子又仔細照了照,照完後若無其事地揣進袖中,大約手上本有些油膩,紫檀木的鏡身上還留著好幾個油指印。
青衣神君的臉青得要紫了。
碰巧竹筷上兩滴醬汁滴下來,落在石桌上。
鳳九咬著筷子伸出指甲颳了刮,沒刮乾淨,擼起袖子一抹,乾淨了。
青衣神君遞絲巾的手僵在半空中。
兩人對視好半天,黑著臉的青衣神君啞著嗓子道:「殿下慢用,小仙還有些要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同殿下小敘。」話剛落地便倉皇而去——幾乎是跑著的。
東華挪開臉上的經書,看到鳳九揮舞著竹筷依依不捨告別,一雙明亮的眼睛裡卻無半分不舍,反而深藏笑意,聲音柔得幾乎是掐住嗓子的:「那改日再敘,可別讓人家等太久喲~~~~」直到青衣神君遠遠消失在視野里,才含著笑,慢悠悠從袖子里取出一方綉著雨時花的白巾帕,從容地擦了擦手,順帶理了理方才蹭著石桌被壓出褶痕來的袖子。
興許兩百年間這等場合見識得多了,青丘的鳳九殿下打發起人來可謂行雲流水遊刃有餘,第二位前來相親的神君也是一路興緻勃勃前來,一路落花流水離開,唯留石桌上一應狼藉的杯盞,映著日光,一派油光閃閃。
一個時辰不到,連吃兩大盤醬肘子,鳳九有些撐,握了杯茶背對著芬陀利池,一邊欣賞太晨宮的威嚴輝煌,一邊消食。東華那處有兩條小魚上鉤,手中的經書也七七八八地翻到了最後一頁,抬眼看日頭越來越毒,收了書起身回宮,自然地路過池旁小宴。
鳳九正老太太似地捧著個茶杯發愣,聽到背後輕緩的腳步聲,以為來人是近日越發老媽子的迷谷,回神搭話:「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擔心我和他們大打出手么,」往旁邊讓了讓:「姑姑近日的口味越發奇異了,挑的這兩個瞧著都病秧子似的,我都不忍心使拳頭揍他們,隨便誆了誆將二位細弱的大神誆走了,可累得我不輕。」抱著茶又頓了一頓:「你暫且陪我坐一坐,許久沒有在此地看過日升日落,竟還有些懷念。」
東華停下腳步,從善如流地應聲坐了,就坐在她的身後,將石桌上尚未收走的兩個茶壺挑揀一番,隨手倒了杯涼茶潤嗓。
鳳九靜了片刻,被半塘的白蓮觸發了一點感想,轉著茶杯有些唏噓:「他們說這芬陀利池裡的白蓮全是人心所化,我們識得的人裡頭雖沒幾個凡人,不過你說啊迷谷,像青緹那個樣子的,是不是就有自個兒的白蓮花?」似乎是想了一想:「如果有的話,你說會是哪一朵?」又老成地嘆了口氣:「他那樣的人。」配著這聲嘆息,飲了口茶。
東華也垂頭飲了口茶,迷谷此人他隱約記得,似乎是鳳九身旁隨侍的一個地仙,看來她是認錯了人,青緹是誰,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樹影映下來,鳳九兩條腿搭在湖堤上,聲音含糊地道:「半月前,西海的蘇陌葉邀小叔飲酒,我賴著去了,騰雲時正好途徑那個凡世。」停了一會兒,才道:「原來瑨朝早已經覆滅,就在青緹故去後的第七年。」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道:「我早覺得這個朝代的命數不會太長久。」唏噓地嘆了一聲回頭添茶,嘴裡還嘟囔道:「話說蘇陌葉新制的那個茶,叫什麼來著,哦,碧浮春,倒還真是不錯,回頭你給我做個竹籮,下次再去西海我……」一抬頭,後面的話盡數咽在喉中,咽得狠了,帶得天翻地覆一陣嗆咳,咳完了保持著那個要添茶的姿勢,半晌沒有說出什麼話。
東華修長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瓷杯蓋上,亮晶晶的陽光底下,連指尖都在瑩瑩地發著光。沒什麼情緒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她沾滿醬汁的衣袖上,緩緩移上去,看到她粉里透著紅的一張臉此時嗆咳得緋紅,幾乎跟喜善天的紅葉樹一個顏色。
許是回過神來了,鳳九的臉上緩緩地牽出一個笑,雖然有些不大自然,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個笑,客氣疏離地先他開口,客氣疏離地請了一聲安:「不知帝君在此,十分怠慢,青丘鳳九,見過帝君。」
東華聽了她這聲請安,抬眼打量她一陣,道了聲坐,待她垂著頭踱過來坐了,才端著茶蓋浮了浮手裡的茶葉,不緊不慢道:「你見著我,很吃驚?」
她方才踱步過來還算是進退得宜,此時卻像真是受了一場驚,十分詫異地抬頭,嘴唇動了動,還是客氣疏離的一個笑:「頭回面見帝君,喜不自勝,倒讓帝君見笑了。」
東華點了點頭,算是承了她這個措辭,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那僵硬一笑裡頭著實難以看出這個「喜不自勝」。東華抬手給她續了杯涼水。
兩人就這麼坐著,相顧無言,委實尷尬,少時,鳳九一杯水喝得見底,伸手握住茶壺柄,做出一副要給自己添茶的尋常模樣,東華抬眼一撇,正瞧見茶杯不知怎麼歪了一歪,剛倒滿的一杯熱茶正正地灑在她水白色的衣襟上,烙出鍋貼大一個印痕。
他手指搭在石桌上,目不轉睛瞧著她。
他原本只是興之所至,看她坐在此處一派懶散地瞅著十三天的日出瞅得津津有味,以為這個位置會覺出什麼不同的風景,又聽她請他坐,是以這麼坐了一坐。此時卻突然真正覺得有趣,想她倒會演戲,或許以為他也是來相親,又礙於他身份,不能像前兩位那樣隨意地打發,所以自作聰明地使出這麼一招苦肉計來,不惜將自己潑濕了尋借口遁走,那茶水潑在她衣襟上還在冒煙,可見是滾燙的,難為她真是狠心下了一番血本。
他撐著腮,尋思她下一步是不是遁走的打算,果然見她三兩下拂了拂身前的那個水印兒,意料之中地沒有拂得開,就有些為難地、恭敬地、謙謹地、客氣疏離地又難掩喜悅地,同他請辭:「啊,一時不慎手滑,亂了儀容,且容鳳九先行告退,改日再同帝君請教佛理道法。」
白蓮清香逐風而來,他抬起眼帘,遞過一隻碩大的瓷壺,慢悠悠地:「僅一杯茶算得什麼,用這個,方才過我手時,已將水涼了,再往身上倒一倒,才真正當得上亂了儀容。」
「……」
東華帝君閉世太晨宮太長久,年輕的神仙們沒什麼機緣領略他的毒舌,但老一輩的神仙們卻沒幾個敢忘了,帝君雖然一向話少,但說出來的話同他手中的劍的鋒利程度幾乎沒有兩樣。
相傳魔族的少主頑劣,在遠古史經上聽說東華的戰名,那一年勇闖九重天意欲找東華單挑。結果剛潛進太晨宮,就被伏在四面八方的隨侍抓獲。
那時東華正在不遠的荷塘自己跟自己下棋。
少年年輕氣盛,被制服在地仍破口大罵,意欲激將。
東華收了棋攤子路過,少年叫囂得更加厲害,嚷什麼聽說天族一向以講道德著稱,想不到今日一見卻是如此做派,東華若還有點道德良知便該站出來和自己一對一打一場,而不是由著手下人以多欺少……
東華端著棋盒,走過去又退回來兩步,問地上的少年:「你說,道……什麼?」
少年咬著牙:「道德!」又重重強調:「我說道德!」
東華抬腳繼續往前走:「什麼東西,沒聽說過。」少年一口氣沒出來,當場就氣暈了過去。
鳳九是三天後想起的這個典故,彼時她正陪坐在慶雲殿中,看她姑姑如何教養兒子。
慶雲殿中住的是白淺同夜華的心肝兒,人稱糯米糰子的小天孫阿離。
一身明黃的小天孫就坐在她娘親跟前,見著大人們坐椅子都能夠雙腳著地四平八穩,他卻只能懸在半空,卯足了勁兒想要把腳夠到地上,但個子太小,椅子又太高,呲著牙努力了半天連個腳尖也沒夠著,悻悻作罷,於是垂頭喪氣地耷拉著個小腦袋聽她娘親訓話。
白淺一本正經,語重心長:「娘親聽聞你父君十來歲就會背《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還會背《勝思惟梵天所問經》,還會背《底喱三味耶不動尊威怒王使者念誦法》,卻怎麼把你慣得這樣,已經五百多歲了,連個《慧琳音義》也背不好,當然……背不好也不是什麼大事吧,但終歸你不能讓娘親和父君丟臉啊。」
糯米糰子很有道理地嘟著嘴反駁:「阿離也不想的啊,可是阿離在智慧這一項上面,遺傳的是娘親而不是父君啊!」
鳳九撲哧一口茶噴出來,白淺眯著眼睛意味深長看向她,她一邊辛苦地憋笑一邊趕緊擺手解釋:「沒別的意思,最近消化系統不太好,你們繼續,繼續。」
待白淺轉了目光同糯米糰子算賬,不知怎的,她就突然想起了東華將魔族少主氣暈的那則傳聞。端著茶杯又喝了口茶,眼中不由自主地就帶了一點笑意,垂頭瞧著身上的白衣,笑意淡了淡,抬手拂了拂落在袖子上的一根髮絲兒。
人生的煩惱就如同這頭髮絲取之不盡,件件都去計較也不是她的行事。她漫無邊際地回想,算起來時光如水已過了兩千七百年,其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很多記得,很多從前記得卻不怎麼願意主動想起,一來二去記得的也變得不記得了。避世青丘的兩百多年算不上什麼清靜,但這兩百年里倒是很難得再想起東華,來到九重天,卻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看東華的模樣,並未將她認出來,她真心地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她同東華,應的是那句佛語,說不得。說不得,多說是錯,說多是劫。
今日是連宋君親手操持的千花盛典最後一日,按慣例,正是千花怒放爭奪花魁最為精彩的一日。傳說西方梵境的幾位古佛也千里迢迢趕來赴會,帶來一些平日極難得一見的靈山的妙花,九重天一時萬人空巷,品階之上的神仙皆去捧場了。
鳳九對花花草草一向不太熱衷,巧的是為賀天族太子的大婚,下界的某座仙山特在幾日前呈上來幾位會唱戲的歌姬,此時正由迷谷領著,在第七天的承天台排一出將軍佳人的折子戲。
鳳九提了包瓜子,拎了只拖油瓶,跨過第七天的天門去看戲。
拖油瓶白白嫩嫩,正是她唯一的表弟,糯米糰子阿離。
第七天天門高高,濃蔭掩映後,只在千花盛典上露了個面便退席的東華帝君正獨坐在妙華鏡前煮茶看書。
妙華鏡是第七天的聖地之一,雖說是鏡,卻是一方瀑布,三千大千世界有十數億的凡世,倘若法力足夠,可在鏡中看到十幾億凡世中任何一世的更迭興衰。
因瀑布的靈氣太盛,一般的神仙沒幾個受得住,就連幾位真皇待久了也要頭暈,是以多年來,將此地做休憩讀書釣魚用的,只東華一個。
鳳九領著糯米糰子一路走過七天門,囑咐糰子:「靠過來些,別太接近妙華鏡那邊,當心被靈氣灼傷。」
糯米糰子一邊聽話地挪過來一點兒,一邊氣呼呼地踢著小石頭抱怨:「父君最壞了,我明明記得昨晚是睡在娘親的長升殿的,可今早醒來卻是在我的慶雲殿,父君騙我說我是夢遊自己走回去的。」攤開雙手做出無奈的樣子:「明明是他想獨佔娘親才趁我睡著把我抱回去的,他居然連他自己的親兒子都欺騙,真是不擇手段啊。」
鳳九拋著手中的瓜子:「那你醒了就沒有第一時間跑去長升殿撓著門大哭一場給他們看?你太大意了。」
糯米糰子很是吃驚:「我聽說女人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結巴道:「原,原來男孩子也可以嗎?」
鳳九接住從半空中掉下來的瓜子包,看著他,鄭重道:「可以的,少年,這是全神仙界共享的法寶。」
東華撐著腮看著漸行漸遠的一對身影,攤在手邊的是本閑書,妙華鏡中風雲變色一派金戈鐵馬,已上演完一世興衰,石桌上的茶水也響起沸騰之聲。
自七天門至排戲的承天台,著實有長長的一段路要走。
行至一處假山,糰子嚷著歇腳。兩人剛坐定,便見到半空閃過一道極晃眼的銀光,銀光中隱約一輛馬車急馳而去,車輪碾壓過殘碎的雲朵,雲絮像棉花似地飄散開,風中傳來一陣馥郁的山花香。
這樣的做派,多半是下界仙山的某位尊神上天來赴千花盛典。
馬車瞬息不見蹤影,似駛入第八天,假山後忽然響起人聲,聽來應是兩位侍女閑話。
一個道:「方才那馬車裡,坐的可是東華帝君的義妹知鶴公主?」
另一個緩緩道:「這樣大的排場,倒是有些像,白駒過隙,算來這位公主也被謫往下界三百多年了啊。」
前一個又道:「說來,知鶴公主為何會被天君貶謫,姐姐當年供職於一十三天,可明了其中的因由?」
後一個沉吟半晌,壓低聲音:「也不是特別清楚。不過,那年倒確是個多事之秋。說是魔族的長公主要嫁入太晨宮,卻因知鶴公主思慕著東華帝君從中作了梗,終沒嫁成。天君得知此事震怒,將這位公主貶謫往了下界。」
前一個震驚:「你是說,嫁入太晨宮?嫁給帝君?為何天上竟無此傳聞?帝君不是一向都不沾這些染了紅塵味的事嗎?」
後一個緩了緩:「魔族要同神族聯姻,放眼整個天族,除了連宋君也只帝君一人了。這些朝堂上的事,原本也不是你我能置喙的,再則帝君一向對天道之外的事都不甚在意的,也許並不覺娶個帝後能如何。」
前一個唏噓一陣,卻還未盡興,又轉了話題繼續:「對了,我記得三百多年前一次有幸謁得帝君,他身旁跟了只紅得似團火的小靈狐,聽太晨宮的幾位仙伯提及,帝君對這隻小靈狐別有不同,去哪兒都帶著的,可前幾日服侍太子殿下的婚宴再次謁得帝君,卻並未見到那隻小靈狐,不知又是為何。」
後一個停頓良久,嘆道:「那隻靈狐,確是得帝君喜愛的,不過,在太晨宮盛傳帝君將迎娶帝後的那些時日,靈狐便不見了蹤跡,帝君曾派人於三十六天四處尋找,終是不得。」
鳳九貼著假山背,將裝了瓜子的油紙包拋起又接住,拋起又接住,來回了好幾次,最後一次太用力拋遠了,油紙包咚一聲掉進假山旁邊的小荷塘。兩個侍女一驚,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後漸無人聲,應是跑遠了。
糰子憋了許久憋得小臉都紅了,看著還在泛漣漪的荷塘,哭腔道:「一會兒看戲吃什麼啊?」
鳳九站起來理了理裙邊要走,糰子垂著頭有點生悶氣:「為什麼天上有隻靈狐我卻不知道。」又很疑惑地自言自語,「那隻靈狐後來去哪兒了呢?」
鳳九停住腳步等他。
晨曦自第七天的邊緣處露出一點兒金光,似給整個七天勝景勾了道金邊。
鳳九抬起手來在眉骨處搭了個涼棚,仰著頭看那一道刺眼的金光:「可能是回家了吧。」又回頭瞪著糰子:「我說,你這小短腿能不能跑快點兒啊。」
糰子堅貞地把頭扭向一邊:「不能!」
直到抬眼便可見承天台,鳳九才發現,方才天邊的那道金光並非昴日星君鋪下的朝霞晨曦。
她站在承天台十丈開外,著實地愣了一愣。
近在咫尺之處,以千年寒玉打磨而成的百丈高台不知為何盡數淹沒在火海之中。若不是台上的迷谷施了結界儘力支撐,烈火早已將檯子上一眾瑟瑟發抖的歌姬吞噬殆盡。方才驚鴻一瞥的那輛馬車也停留在火事跟前,馬車四周是一道厚實結界,結界里正是一別三百餘年的知鶴公主,迷谷似在大聲地同她喊些什麼話,她的手緊緊握著馬車轅,微微側開的臉龐有些不知所措。
烈火之後突然傳來一聲高亢嘶吼。
鳳九眯起眼睛,終於搞清楚這場火事的起源:一頭赤焰獸正撲騰雙翼脫出火海,張開血盆大口逡巡盤旋,口中不時噴出烈焰,盤旋一陣又瞪著銅鈴似的眼重新沖入火海,狠狠撞擊迷谷的結界。那透明的結界已起了裂痕,重重火海後,舞姬們臉色一派驚恐,想必哀聲切切,因隔了仙障,未有半點聲音傳出。就像是一幕靜畫,更令人感到詭異。
知鶴這一回上天,她的動機其實相當明確,明著是來赴連宋君的千花盛典,暗著卻是想偷偷地見一見她的義兄東華帝君。這個重返九重天的機會,全賴她前幾日投著白淺上神的喜好,在自個兒的仙山裡挑了幾位會唱戲的歌姬呈上來。因著這層緣由,也就打算順便地來看一看這些歌姬服侍白淺服侍得趁意不趁意。
卻不知為何會這樣的倒霉,不知誰動了承天台下封印赤焰獸的封印,她驅著馬車趕過來,正趕上一場浩大的火事。
她其實當屬水神,從前還住在太晨宮時,認真算起來是在四海水君連宋神君手下當差,輔佐西荒行雲布雨之事,是天上非常難得的一個有用的女神仙,即便被貶謫下界,領的也是她那座仙山的布雨之職。
但她也曉得,以她那點微末的布雨本事,根本不是眼前這頭凶獸的對手。她想著要去尋個幫手,但結界中那褐衣的男神仙似乎在同她喊什麼話,他似乎有辦法,但他喊的是什麼,她全然聽不到。
踟躕中,一抹白影卻驀然掠至她眼前,半空中白色的繡鞋輕輕點著氣浪,臂彎里的沙羅被熱風吹起來,似一朵白蓮花迎風盛開。
她看著那雙繡鞋,目光沿著飄舞的紗裙一寸一寸移上去,啊地驚叫出聲。
記憶中也有這樣的一張臉:涼薄的唇,高挺的鼻樑,杏子般的眼,細長的眉。只是額間沒有那樣冷麗的一朵鳳羽花。
可記憶中的那個人不過是太晨宮最底層的奴婢,那時她不懂事,不是沒有嫉恨過一個奴婢也敢有那樣一幅傾城色,唯恐連東華見了也被迷惑,百般阻撓她見他的機會,私底下還給過她不少苦頭吃。有幾次,還是極大的苦頭。
她驚疑不定:「你是……」
對方卻先她一步開口,聲音極冷然:「既是水神,遇此火事為何不祭出你的布雨之術?天族封你為水神所為何來,所為何用?」
說完不及她開口反駁,已取出腰間長笛,轉身直入火海之中。
多年以來,鳳九干兩件事最是敬業,一件是做飯,另一件是打架。避世青丘兩百多年無架可打,她也有點寂寞。恍然看到赤焰獸造事於此,說自己不激動是騙人的。
茫茫火海上,白紗翩舞,笛音繚繞。那其實是一曲招雨的笛音。
裊裊孤笛纏著烈火直衝上天,將天河喚醒,洶湧的天河之水自三十六天傾瀉而下,瞬間瓢潑。火勢略有延緩,卻引得赤焰獸大為憤恨,不再將矛頭對準迷谷撐起的結界,口中的烈焰皆向鳳九襲來。
這也是鳳九一個調虎離山的計策,但,若不是為救台上的迷谷及一眾歌姬,依她的風格應是直接祭出陶鑄劍將這頭凶獸砍死拉倒,當然,鑒於對方是一頭勇猛的凶獸,這個砍死的過程將會有些漫長。可也不至於如現下這般被動。
鳳九悲切地覺得,自己一人也不能分飾兩角,既吹著笛子招雨又祭出神劍斬妖,知鶴是不能指望了,只能指望糰子一雙小短腿跑得快些,將他們家隨便哪一位搬來也是救兵。
她一邊想著,一邊靈敏地躲避著赤焰獸噴來的火球,吹著祈雨的笛子不能用仙氣護體,一身從頭到腳被淋得透濕。大雨傾盆,包圍承天台的火海終於被淋出一個缺角,赤焰獸一門心思地撲在鳳九身上,並未料到後方自個兒的領地已被刨出一個洞,獵物們一個接一個地都逃走了。
這麼對峙了大半日,鳳九覺得體力已有些不濟,許久沒有打架,一出手居然還打輸了這是絕對不行的,回青丘要怎麼跟父老鄉親交代呢。她覺得差不多是時候收回笛子祭出陶鑄劍了,但,若是從它的正面進攻,多半是要被這傢伙躲開,可,若是從它的背後進攻,萬一它躲開了,結果自己反而沒躲開被刺到,又該怎麼辦呢……
在她縝密地思考著這些問題,但一直沒思考個結果出來的時候,背後一陣凌厲的劍風倏忽而至。
正對面的赤焰獸又噴來一團熊熊烈火,她無暇它顧,正要躲開,不知誰的手將她輕輕一帶。
那劍風擦著她的衣袖,強大得具體出形狀來,似一面高大的鏡牆,狠狠地壓住舔向她的巨大火舌,一陣銀光過後,方才還張牙舞爪的熊熊烈火竟向赤焰獸反噬回去。
愣神中,一襲紫袍兜頭罩下,她掙扎著從這一團乾衣服里冒出來,見著青年執劍的背影,一襲紫衫清貴高華,皓皓銀髮似青丘凍雪。
那一雙修長的手,在太晨宮裡握的是道典佛經,在太晨宮外握的是神劍蒼何,無論握什麼,都很合襯。
承天台上一時血雨腥風,銀光之後看不清東華如何動作,赤焰獸的凄厲哀嚎卻直達天際,不過一兩招的時間,便重重地從空中墜下來,震得承天台結結實實搖晃了好一陣。
東華收劍回鞘,身上半絲血珠兒也沒沾。
知鶴公主仍是靠著馬車轅,面色一片慘白,像是想要靠近,卻又膽怯。
一眾的舞姬哪裡見過這樣大的場面,經歷了如此變故,個個驚魂未定,更有甚者按捺不住小聲抽泣。
迷谷服侍著鳳九坐在承天台下的石椅上壓驚,還不忘盡一個忠僕的本分數落:「你這樣太亂來了,今日若不是帝君及時趕到,也不知後果會如何,若是有個什麼萬一,我是萬死不足辭的,可怎麼跟姑姑交代。」
鳳九小聲嘟囔:「不是沒什麼事嗎?」
她心裡雖然也挺感激東華,但覺得若是今日東華不來她姑父姑姑也該來了,沒有什麼大的所謂,終歸是傷不了自己的性命。抬眼見東華提劍走過來,覺得他應該是去找知鶴,起身往旁邊一個桌子讓了讓,瞧見身上還披著他的衣裳,小聲探頭問迷谷:「把你外衣脫下來,借我穿一會兒。」
迷谷打了個噴嚏,看著她身上的紫袍:「你身上不是有乾衣裳嗎?」愣了愣,又道:「有些事過去便過去了,我看這兩百多年,你也沒怎麼介懷了,何必這時候還來拘這些小節。」說著將自己身上的衣服緊了緊,明擺著不想借給她。
鳳九已將乾爽的外袍脫了下來,正自顧自地疊好準備物歸原主。
一抬頭,嚇得往後倒退一步。
東華已到她面前,手裡提著蒼何劍,眼神淡淡地,就那麼看著她。
她渾身是水,還有大滴大滴的水珠兒順著裙子不斷往下掉,腳底下不多時就凝成個小水坑,形容十分的狼狽。她一邊滴著水,一邊淡淡地看回去,氣勢上勉強打成了一個平手,心中卻有些五味雜陳。她覺得經前幾日同他偶遇的那麼一場驚嚇,自己最近其實還沒能夠適應得過來,還不太找得准自己的位置,該怎麼對他還是個未知之數,為了免得不小心做出什麼差池,近日還是先躲他一躲好些,卻不曉得自她存了要躲的心思,怎麼時時都能碰得上他。
東華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番,目光落在她疊得整整齊齊的他的紫袍上,嗓音平板地開口:「你對我的外衣,有什麼意見?」
鳳九揣摩著兩人挨得過近,那似有若無的白檀香撩得她頭暈,索性後退一步拉開一點距離,斟酌著僵笑了笑回答:「怎敢,只是若今次借了,還要將衣服洗乾淨歸還給帝君……豈不是需再見,不,需再叨擾帝君一次。」拿捏他的臉色,識時務地又補充一句:「很怕擾了帝君的清凈。」
蒼何劍擱在石桌上,啪,一聲響。
迷谷咳了一聲,攏著衣袖道:「帝君別誤會,殿下這不是不想見帝君,帝君如此尊貴,殿下恨不得天天見到帝君……」被鳳九踩了一腳,還不露聲色地碾了一碾,痛得他將剩下的話全憋了回去。
東華瞥了鳳九一眼,會意道:「既然如此,那就給你做紀念,不用歸還了。」
鳳九原本就很僵硬的笑徹底僵在臉上:「……不是這個意思。」
東華不緊不慢地坐下來:「那就洗乾淨,還給我。」
鳳九隻覺臉上的笑它即便是個僵硬得冰坨子一樣的笑,這個冰坨子她也快掛不住了,抽了抽嘴角道:「今日天氣和暖,我覺得並不太冷,」她原本是想直言直語地道:「不大想借這件衣裳了行不行。」但在心裡過了一遭,覺得語氣稍嫌生硬,愣是在這句話當中劈出一個句讀來,十分委婉地道:「不借這件衣服了,行不行呢?」話剛說完一陣冷風吹來,打了個冷戰。
東華接過迷谷不知從哪裡泡來的茶,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道:「不行。」
忍辱負重的冰坨子一樣的笑終於從鳳九臉上跌下來,她一時不知作何表情,愣愣道:「為什麼?」
東華放下茶杯,微微抬眼:「我救了你,滴水之恩當捨身相報,洗件衣服又如何了?」
鳳九覺得他從前並不是如此無賴的個性,但轉念一想,興許他也有這樣的時候,只是沒讓她瞧見,回神時已聽自己乾巴巴一笑,道:「帝君何必強人所難。」
東華撫著杯子,慢條斯理地回她:「除了這個,我也沒有什麼其他愛好了。」
鳳九這下不管是僵笑還是乾笑,一件都做不出來了,哭笑不得地道:「帝君這真是……」
東華放下茶杯,單手支頤,從容地看著她:「我怎麼?」看鳳九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沒什麼情緒的眼裡難得露出點極淡的笑意,又漫不經心地問她:「說來,為什麼要救他們?」
其實,她方才倒並不是被噎得說不出話,只是他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太過熟悉,是她印象十分深刻的一個模樣,令她有些發愣,等反應過來,話題已被他帶得老遠了,她聽清楚那個問題,說的是為什麼要救他們,她從前也不是很明白,或不在意人命,但是有個人教會她一些東西。良久,她輕聲回道:「先夫教導鳳九,強者生來就是為了保護弱者存在。若今次我不救他們,我就成為了弱者,那我還有什麼資格保護我的臣民呢。」
許多年之後,東華一直沒能忘記鳳九的這一番話,其實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記著它們能有什麼意義。只是這個女孩子,總是讓他覺得有些親近,但他從不認識她。記憶中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青丘的往生海畔,她一頭黑髮濕潤得像海藻,踏著海波前來,他記不清那時她的模樣,就像記不住那時往生海畔開著的太陽花。
這一日的這一樁事,很快傳遍了九重天,並且有多種版本,將東華從三清幻境里拉入十丈紅塵。
一說承天台上赤焰獸起火事,東華正在一十三天太晨宮裡批註佛經,聽聞自己的義妹知鶴公主也被困火中,才急切地趕來相救,最終降服赤焰獸,可見東華對他這位義妹果真不是一般。另一說承天台起火,東華正巧路過,見到一位十分貌美的女仙同赤焰獸殊死相鬥,卻居於下風,有些不忍,故拔劍相救,天君一向評價帝君他是個無欲無求的仙,天君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云云。
連宋聽聞此事,拎著把扇子施施然跑去太晨宮找東華下棋喝酒,席間與他求證,道:「承天台的那一樁事,說你是見著個美人與那畜生纏鬥,一時不忍才施以援手我是不信的。」指間一枚白子落下,又道:「不過,若你有朝一日想通了要娶一位帝後雙修,知鶴倒也是不錯,不妨找個時日同我父君說一說,將知鶴重招回天上罷。」
東華轉著酒杯思忖棋路,聞言,答非所問地道:「美人?他們覺得她長得不錯?」
連宋道:「哈?」
東華從容落下一枚黑子,堵住白子的一個活眼:「他們的眼光倒還不錯。」
連宋愣了半天,回過神來,啪一聲收起扇子,頗驚訝:「你果真在承天台見到個美人?」
東華點了點棋盤:「你確是來找我下棋的?」
連宋打了個哈哈。
由此可見,關於承天台的這兩則流言,後一則連一向同東華交好的連宋君都不相信,更遑論九重天上的其他大小神仙。自是將其當作一個笑談,卻是對知鶴公主的前途做了一番光明猜測,以為這位公主的苦日子終於要熬到頭了,不日便可重上九重天,說不定還能與帝君成就一段好事。
九重天上有一條規矩,說是做神仙須得滅七情除六欲,但這一條,僅是為那些生而非仙胎、卻有此機緣位列仙籙的靈物設置,因這樣的神仙是違了天地造化飛升,總要付出一些代價酬祭天地。東華早在陰陽始判二儀初分之時,便化身於碧海之上蒼靈之墟,是正經天地所化的仙胎,原本便不列在滅情滅欲的戒律之內。娶一位帝後,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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